及影学在读,永不毕业,第二专业是魈荧,激情研究中。 ​
wb:西伯利亚碱水地农场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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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及影】软面包

*《年少的欢喜》合志文解禁

*2w多字,第三视角。


 

 

清晨六点,空气还泛着丝丝寒意,我困倦地打呵欠,仍撑起精神,向小区的保安登记信息,摄像师跟在身后,仔细擦拭镜头,为一会的拍摄录制做准备。

 

我是《24h~与恋人的瞬间》的总导演,这是电视台今年新推出的一档综艺节目,偏纪实类,记录各行各业情侣们的一日生活。或光鲜亮丽或平凡无奇的两人因爱聚在一起,短短二十四小时,有摩擦有甜蜜,有隐忍有爆发,激烈的争执后依然拥抱彼此,选择共同承担苦痛。

 

录制十几期,收尾大多有趣又别致,平淡温馨落幕,但车祸现场也不少,有一期录到最后,直接迎来分手,男方敬女方一杯红酒,对方不甘示弱,回以一记响亮的耳光,不欢而散。

 

后期导演紧张地问我剪辑意见,我看着屏幕上争吵不休的情侣,斩钉截铁,“别剪,放出来。”

 

也许不好,但能让观众清醒。

 

镜头让人平添几分紧张和拘束感,一开始表现拘谨,有所保留。但一旦习惯后,反因想在屏幕前极力表现自己的优秀,枉顾对方的疑虑和节奏,焦躁地大步往前走。

 

而将这些潜伏在对话间的躁动不安、隐忍的小情绪、剑拔弩张的议题冷酷地记录,传达真实,便是我们的工作。

 

另一方面,节目火爆也得益于选定情侣往往剑走偏锋。两个温开水般平稳和谐的人很难碰撞出精彩的录制效果。遂我更爱挑性格大相径庭、甘愿因爱磨平棱角去使齿轮咬合的伴侣。

 

这次参与拍摄的情侣,尽管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兼我最喜欢的类型,我心底却没十足的把握能进展顺利,皆因今天的录制对象是——

 

影山飞雄与及川彻。

 

 

 

敲定人选的环节非常快。

 

影山飞雄,日本赫赫有名的排球二传,球风霸道厉行,年纪轻轻编入国家队正式队员,多次斩获三大赛MVP称号。然而天妒英才,不幸在三年前膝盖韧带严重撕裂,被迫在家修养。复出后在奥运会漂亮地扳回一局,引领队伍时隔数年再度夺冠,封住质疑他能力的人的嘴。

 

相较起来,恋人及川彻便毫不起眼,尽管国中曾获得宫城最佳二传,没有得天独厚的才能,更没在世界留下他的惊艳一瞬。大学毕业后便结束排球生涯,目前在职一家建筑公司,金牌销售,一个单从头衔便与影山飞雄极为不相称之人。

 

交集点寥寥无几、截然相反的两人,何以走到一起?

 

我特意打电话给曾就读乌野的好友,旁敲侧击下,竟收获一则出乎意料的小道消息:两人原来从高中就开始交往。

 

哪怕见过强劲有力的对手,邂逅再光彩夺目的人,影山飞雄依然选择及川彻,而纵然沦为平庸,泯然众人,及川彻也甘愿忍受巨大的身份落差,默默相伴至今。

 

蓦地,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席卷我的脑神经,连细胞也麻痹思考。天才与凡人、前后辈、二传手、恋人、休养复健……所有关键字堆砌在一起,拼凑成一个个模糊不真切的故事,最真实的那个未必惊心动魄,但绝对令人动容。

 

心跳在胸腔后疯狂搏动,在明了为何热血沸腾之前,它化为一股比愿望更为强烈直接的信念——

 

我要记录他们。好的坏的一切。

 

 

 

冲动仅限于单方面邀请,至于他们答应的结果,希望渺茫。

 

影山飞雄在ins鲜少发表动态,内容以排球为主,基本不谈及恋情,低调得不能再低调。及川彻亦然,照片虽多,但十张有九张自拍,推文更新频繁,主要分享工作上的琐事。一些暧昧的语句用臭小鬼、后辈、排球白痴之类的称呼指代。

 

他们隐秘且谨慎,一旦上综艺,便等同对公众坐实恋情,不仅善意的衷心祝福,不必要的品头论足、真心或假意的猜疑、对同性恋的恶意也会接踵而至。

 

一连几天邮箱没动静,我渐渐心如死灰。所以当收到及川彻的电话时,我兴奋得几乎从座位一蹦而起。

 

手机另一旁的男音磁性悦耳,为迟迟答复而道歉时语调微微下沉,礼貌周到,令人不忍谴责。询问一些节目细节后,他爽快拍板。我取过工作手账,将他提出的条件一一登记,并不苛刻,基本围绕影山飞雄的安全和隐私制定。看来并非一时心血来潮,而是两人反复斟酌商量后做出的决定。

 

“为什么选我们?”最后,他状似无意问起,“贵节目如火如荼,明明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吧。”

 

“你们不也一样吗?”我不假思索反问,“明明有其他更好的选择。我很好奇,至今为止支撑你们在一起的力量是什么。”另一头陷入短暂的沉默,我慌忙道歉,“并没有窥探你们隐私的本意。”

 

及川轻笑一声,“你这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。”他说,没头没脑地问一句,“你知道第一个是谁吗?”

 

我茫然半秒,“谁?”

 

“飞雄。”他答道,笑意裸露得直白,“当初他也捧着个排球,追在我身后,缠着问发球。”

 

这份淡淡的和善下一秒戛然而止,“总之,我信任你哦。”声线压低,简单的一句,将调笑的气氛瞬间拉紧,是亲近,更是威胁。

 

挂断电话,我长吁一口气,这才发现,先前写在纸上的要求连行距都忽大忽小,字迹颤抖。

 

 

 

两人居住在市区的顶楼公寓,并非高档清幽的富人区,随处可见的普通,与影山飞雄的王者称号格格不入,据说住了好些年,感情深舍不得搬走,还是顾及及川的工作地点,内情不得而知。

 

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情,我深吸一口气,按响门铃。

 

里面很快传来应声。门一开,一只虎皮花斑猫迎面扑来,龇牙咧嘴冲我的脸打招呼,我吓到惊慌失措,一蹦三米远。

 

“咖喱!”一个清脆明朗的男声喝止它的攻击。

 

橘猫停止挥舞肉爪,无趣地退回玄关处,尾巴勾着角落的排球推拉,肥硕的身体远看像一个毛茸茸的圣诞球。

 

“抱歉,它对陌生访客很敏感。”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——及川无疑——紧随出现。他穿着宽松的睡衣,皱巴巴的衣领大开,头发蓬松凌乱,不似照片展现那般规整,透过碎发的眼神散发随性的慵懒。天生的衣架子,毋庸置疑。

 

我们开始自我介绍,他点头附和几句,间或提问安全事项,语速不亲近也不疏离,社交距离把控得当,让人如沐春风。

 

简短的开场白过后,“飞雄他还在外面跑步。拍摄一会开始吗?”及川侧着身体,让我们走进,室内投射的灯光泼满他的侧脸,从这角度看去五官凌厉且俊美。

 

“其实从进门那一刻就开始了,”我告诉他,“我们要记录最真实的状态。”

 

接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一秒,“给我一分钟。”

 

他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,光速走向卧室。

 

时间还早,屋内点起暖黄色的光源,家具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辉。摄像师拎着笨重的摆设器材去寻找最合适的角落。

 

我暂时无事,便开始打量四周。屋内环境是情侣状态的侧面反映。哑铃、臂力器、排球在地面随意摆放。衣物还未收起,被随手搁在皮质沙发上。茶几上的体育杂志倒垒得整整齐齐,还有一副主人不明的眼镜。猫爬架旁的玻璃柜占据整整一面墙,空间被奖杯挤得满满当当,荣誉不胜枚数,最醒目的地方却陈列着一堆彩色相框。

 

我踮起脚细看,不像应付节目的秀恩爱小手段,相框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,时日已久。里面全是两人的旅行合照,背景风格迥异,动作和情绪也不尽相同,有时祥和,偶尔打闹,也会接吻。有一张及川还把手伸进真理之口,吓得影山使劲扯。

 

单是看着,这溢框而出的幸福便令人艳羡不已。

 

等我浏览完毕,及川正巧从卧室走出,他已经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装一番,灰色针织衫淡蓝色直筒裤,今年最新流行款式,就连先前向下耷拉、乱翘的头发也被发胶固定住,焕然一新。更别论那双迷人的褐色眼睛,仿似蓄着一汪春水,看谁都情深似海。

 

虽说外表可圈可点,可一看就是不缺女人投怀送抱的情场老手。轻易地,我下了定义,不免更好奇影山飞雄为何会选择这种轻浮男。

 

“是要去接影山吗?”我问道。

 

那张人群中过于夺目的脸笑了笑,丢给我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,“做早餐。”

 

语罢,他边挽起袖子边走进厨房,取过围裙系上,那动作极其破坏花花公子形象,但又自然得分外和谐。

 

及川从冰箱拿出味增汤的材料,用沾了水的厨房纸巾轻轻擦掉昆布的黏着物,等水沸腾后扔进,等熬汁的空当,将小鱼干一个个摘取头和内脏,锅里差不多起泡,捞起昆布,将鱼干倒入,转中火。他做得很细致,一碗小小的味增汤都极为用心。

 

居然亲自熬汤底……从小被嫌麻烦的母亲用高汤粉应付到大,我内心五味陈杂。

 

锅里没半会浮起带有涩味的白沫,及川捞出,汤勺在浓郁的汤汁里缓缓搅拌,锅勺响动,醇厚的底料香味慢慢散开。

 

一系列步骤得心应手,井井有条。他宛如一个熟练工,丝毫没有新手临阵磨枪的慌乱,更不以此夸耀,仿佛很多年坚持如一。

 

镜头拉近,倒入瓷碗中的出汁呈现漂亮的金黄色,热气腾腾,我甚至能听到摄影师在咽口水。

 

接下来便是配料,及川取过卷心菜,静谧的空间,在汩汩水流冲刷声中,兀地一阵不安分的噪音远远传来。

 

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?”我不禁皱眉,低声问摄影师,“好像有人在喊?”

 

那声音的分贝愈来愈大,尽管搞不清怎么回事,摄影师立即随机应变,职业性直觉让他下意识将其中一个镜头对准门口、聚焦,而比人影先一步清晰的,是喊叫的内容——

 

“及川前辈啊啊啊啊啊!!!!!”

 

下一秒,影山杀气腾腾地出现,一路疾跑狂奔,气喘吁吁。

 

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戏剧性开场。

 

我第一次见到真人影山飞雄。身材瘦削,骨架硬朗,堪称黄金比例。近距离仰视的角度去看,脸庞的棱角远比电视上锋利,眼睛深蓝浓郁,如星空汇聚于湖,眼神却野兽般冰冷,薄而平的嘴唇向下抿,连后脑勺一小撮翘起的头发都挽救不了他凶神恶煞的形象。

 

外貌虽一等一的好看,却极具侵略性,可远观不可亵玩,及川彻的美则温软许多,糅合了平易近人的气场,亲昵感油然而生。

 

这么看,及川应该是下位啊。我不由揣测起打一开始就萦绕我们节目组的疑问,毕竟这可是用一周分量的牛奶面包下赌注。必须更加谨慎、细致地观察。

 

那时的我,还没意识到接下来在短短一天,客观来说并不算长的时间里,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摧毁我向来引以为豪的第一印象评判,让我陷入绵绵不绝的错愕以及思考,而这仅仅是开始。

 

影山看见我们,大步迈进的动作迅速且防备,擦肩而过的随意一瞥,便让我不寒而栗。在看见及川后,神经才缓缓放松,进而疑惑地扫视我们,似乎在沉思,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“啊,是节目!”

 

录制节目期间,工作人员不便出现在镜头前,我朝他点头,算打招呼。

 

“突然冒出一堆陌生人围在家门口。”影山对及川说,“吓我一跳,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。”彻底放下心,剧烈跑动后的疲惫感涌上,他松一口气,单手靠在墙边微喘。

 

我朝摄影师使眼色,后者心领神会地将镜头聚焦于交谈的两人,给影山汗涔涔的脸来个特写。

 

“排球外的重要日子给我好好记住啊,散漫的小鬼。”及川绕过料理台,随手帮他按平翘起的头发,“之前提过了吧?周末会有人来录制。”

 

影山啧了一声,不满地嘟囔,“你记着就行了吧。”

 

及川正要责备几句,在看清影山的着装后手明显一僵,一切问题都不再重要,“那T恤怎么回事,”他赶急赶忙地推着影山往卧室走,“快换一件。”

 

“哈?”影山不悦地停住脚步,低头看了看,黑衬衣上面印着上帝之手四个金黄大字,“没关系吧,录制节目间穿什么都一样。这件还是上次见面日向那个呆子送的,我还没穿烂呢。”

 

看那拒绝的表情,球场上的王者居然喜欢这类服装吗,品味也未免……该说长不大还是过于率直呢。我第一次和及川站在同一立场。

 

“当然有关系啊!你想害我在全日本人民面前丢脸吗!”及川双手环胸,嫌弃地皱了皱鼻子,“还有,居然穿小不点送的都不穿我选的几个意思?”

 

“关日向什么事?明明是及川前辈总把我们的衣服乱堆在一起,很难分是谁的,日向送的就很好认,一眼看到就拿过来穿了。”

 

“穿错我的总好过穿别人送的吧!”及川气势汹汹地指摘,“你个品味低劣,不懂看气氛的笨蛋!”

 

而影山眉头深锁,周身无意识散发着黑色的低气压,全然不觉有错,“……那是在生气什么啊?!又不影响跑步,再说衣服会帮我赢得比赛吗?”

 

“尽会用排球诡辩,给我立刻去换,不然不准吃早餐,记得洗个澡,臭死了。”场面以及川一脚踹影山去卧室告终。

 

三言两语无意间构造铜墙铁壁,不容外人打扰的氛围。本来还担心节目组会打扰到他们,让工作难以开展。没想到这份顾虑完全多余,这两人眼里只看得到彼此,相遇仅仅一分钟不到,竟然不顾外人在场,直接开始拌嘴,像极了为课桌上的三八线争吵的小学生。

 

短短几句交流,剑拔弩张,情侣仇人分不清,看得我一个场外人提心吊胆,生怕及川下一秒抄起平底锅朝影山的圆脸哐啷砸去——说不定影山那张脸如此扁平及川功不可没——直至确认影山拿起沙发上的衬衫走进卧室,及川重新拐回厨房,举刀切碎培根而不是影山的T恤或其他令人窝火的事物,战火歇停,我才敢将视线从两人身上暂时移开,望向摄影师,我们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不可置信。

 

观测考察的情侣少说千百对,也深谙相处模式多元,但这对明明心里紧张对方,一见面就旁若无人吵架,爱是真的,合不来也是实打实的,天天硬碰硬都没把那点尖锐刺痛的棱角磨平,这算什么歪瓜裂枣型?

 

完全不合适,走不长远啊。我头痛地撑额,该不会一言不合分手吧?要想新的剪辑方案备用吗?可磕磕碰碰,也携手这么多年。

 

被烘烤过的面包从吐司机自动弹出,及川将最后一个白瓷盘摆上桌面,影山从淋浴室出来,换上全新的衬衣,擦着头发经过我身边时,敞开的衣领飘送着和及川身上同样的香皂味道,清爽干净,和味增汤鲜美的香味交杂。不知为何,连那恣睢的眼睛再看都温柔许多。

 

影山拉开椅子坐下,“吐司和味增汤?……及川前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?”

 

话音未落,圆圆的后脑勺就被及川不客气地用手刀敲了一记,“对啊,我还在里面投毒了,省得小飞雄天天用一张乌鸦嘴叽叽喳喳气死我。”

 

这下是真生气了,影山捂着脑袋,咕哝道:“感觉组合很少见,好奇怪。”

 

“奇怪的组合不正最适合你这个怪物?”及川解开围裙,在他对面坐下,“味增汤也加了牛奶和黄油,我上次出差国外那个客户建议的,偶尔试一下西式新花样。”说到这,他又怀才不遇般叹气,“不过你这单细胞口味单一,粗暴的烤肉就能解决,完全体会不到及川先生的用心呢。”

 

“凡是及川前辈做的,我会一滴不剩吃完,这就够了。”影山反驳道,不再多言,捧碗提筷,“我开动了。”

 

方才还在闹腾的情侣,用餐时却非常安静。

 

影山大口大口地咀嚼,脸颊每时每刻鼓鼓的,一手端着味增汤豪饮,另一只手握着松软的面包,随时被粗暴地塞进嘴里。

 

比起暴君施虐,对面的及川赏心悦目不少,金黄色的面包被他捏在指尖涂抹上果酱,焦香的甜味优雅地盈满唇齿,仿佛印象派油画笔触下的贵公子。

 

两人几乎不说一句话,专注地吃饭,没有谁去打破这一平和的场面。窗外投入的阳光斜打在他们身上,岁月随着阴影的轨迹缓缓流动。窥见过于美好事物般,我舍不得转移视线半秒。

 

和谐又不可协调。我莞尔一笑,这也算奇怪的组合吧。

 

 

 

吃过早餐后,及川收拾的空当,影山在剪指甲。他表现一直从容自然,不见半点拘束,兴许赛事频繁,早就习惯暴露于黑洞洞的镜头下。

 

咖喱跳到影山膝盖上,频频用尾巴干扰。影山起初推开,虎皮猫不依不饶,高举肉乎乎的爪子,影山低头,一脸凶恶瞪它的表情像是要找麻烦。但僵持半秒,影山反把它抱在怀里,继续磨指甲。

 

“本来想养狗。”及川一边洗碗,一边对我们熟络地谈话,“但飞雄说更想要一只猫。于是就挑一只最残暴的送给他。”他撇了撇嘴,“不过失算了,一开始连我都吃了它好几爪,居然只亲近小飞雄。”

 

这完全是你自作自受吧,及川。

 

问及名字,“起名咖喱?”他语调轻扬,嘲笑道,“因为飞雄是一个咖喱白痴嘛,文化课常年不及格,只会起咖喱、排球这种傻名字。”

 

这人性格是多恶劣,尽揭爱人短处,有意识到这节目面向整个日本甚至全世界吗。

 

整理完毕,墙上的时针指向八点,这才是一天真正的开始。

 

“行程有什么安排吗?”我问道。如果是人流密集的地点,录制时需要多派人手跟进。

 

及川看穿我的顾虑,简单概述:“等下先去找私人医生复检,午饭应该在外面解决,下午我们还要去看场电影,然后去超市一趟,晚餐回家做。”

 

 

影山换上外出的私服,卡其色风衣利落飒爽,可惜全被内搭衬衫夸张滑稽的图案毁得一干二净——老实说,我现在对他愈加钦佩。果然,还没走到玄关就被及川叫住,后者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,好像影山穿的是精神病院服。

 

影山完全不懂察言观色,“不走吗?”

 

在我以为他们又要为这个恒古不变的面子话题争执不休时,及川轻哼一句臭小鬼,然后把自己的围巾解下,忽略影山的抗议给他强硬地系上,柔软的灰色如瀑布垂坠,盖住过于耀眼的颜色,时尚值和保暖性大大提升。

 

影山拉了拉围巾,“感觉都是你的气味,很不爽。”透过棉织物传来的声音闷闷的,“就不能换一条吗。”

 

及川短促地笑了,充满愉快。他低头,用吻堵住影山所有反应,冰凉的唇流连片刻后抽离,温热的手紧接牵上,“走吧。”

 

他们一齐推开门,崭新的阳光便如潮水涌入,溢满每一个阴暗的角落。

 

 

摄制团队拉开一小段距离,亦步亦趋跟随在他们身后,我望着前方交叠的人影,隐隐察觉到在日常相处中,及川占据主导地位。

 

说不吃惊不可能,但凡看过一场影山飞雄的比赛,对他固有的球风印象不可谓不深,冷静到可怕,霸道、直接、命令式传球。纵使队伍深陷残云卷浪,也能逆风翱翔,凭借席卷之势力挽狂澜,将对手狠狠拍在岸上。

 

一个对队伍有着绝对掌控、习惯发号施令的王者,竟会乖乖让渡主动权。

 

如果说影山飞雄私下和球场截然相反的作风让我惊讶,那无形中支使调遣一切的及川彻则更让我感到害怕。

 

两人走到楼下,经过饮料自动贩卖机,影山驻足,似乎想喝酸奶,及川掏出钱包,正困扰没零钱时,跟拍导演友善地递过硬币,及川收下,道谢时笑容亲切明亮。

 

竟然不知不觉融入我们这边的团队了吗,我看着及川顺势和那人闲聊几句,而一旁的王者大人还在纠结选哪个口味,畏惧感油然而生。

 

 

 

抵达目的地,私宅铁门紧闭,医生还在外面散步,及川挂断电话,正要对影山解释情况,后者趁他联络的功夫早已溜到隔壁的体育馆。

 

影山从门口探出身子,捧着排球跃跃欲试,“及川前辈,要来打一场吗?”他问得稀松平常,我这才恍然记起无关紧要的小事:及川曾经也是二传手。

 

“六个人才能打排球,你个排球痴。”及川不痛不痒地谴责一句,朝影山走去,“让身体适度地放松也是训练的一环,别冲上脑了,医生十分钟后就回来。”

 

“时间足够。”影山不管不顾,将球径直丢给及川。

 

及川抬手接住,气场在碰触排球那一刻骤然拉紧,褐眸在逆光处熠熠发亮。“欸?是吗?”他扬眉,排球在指尖自如地旋转,“原来十分钟就能把小飞雄打趴下了吗?”

 

影山撇嘴,“先倒下的人是你才对。”

 

这句成功挑起及川的兴致而非怒火,他迸出一声冷笑,“那就来比赛吧,一对一,我发五球都没被打断,算你赢,输的人今晚洗碗。”

 

“切,”影山勾起嘴角,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容,“才不会输。”他跑到球场另一端,放低腰,摆出接球的标准姿势,眼神和表情十分认真。

 

“少说大话,”及川顺手丢下外套,口气忍不住犀利,“没五个人给你差遣发布,上次落单的国王可是被打到落花流水,这次也请你乖乖用失败者的泪水洗碗吧~”

 

他们一个严词厉语,一个聚精会神,单单眼神隔空碰撞就噼里啪啦烧出一串火花,硝烟四起,完全不像情侣间小打小闹的怡情活动。我和摄像师面面相觑:竟然来真的?

 

答案在下一分揭晓,及川捧着排球,似是为了磨炼手感般绿白相间的球体在双掌间旋转数圈,他闭眼,同时深呼吸,影山不敢大意,直勾勾地盯着。

 

再度睁开眼时,及川整个人仿佛被置换,冷静、专注、锐利的气场从身上源源不断散发施压,投予影山的眼神不见促狭温软的痕迹,甚至爱意消失无踪,只剩不加掩饰的冰冷,肆虐敌人般冷漠残忍、理所当然。

 

他伸长手,排球划过修长的指尖,被高高地抛起,紧接着往前大步迈出,利落中夹带狠命的节奏和姿势颇有几分影山的影子——不对,是谁模仿谁?

 

没来得及思考出具体答案,排球如离弦之箭从高空俯冲,它太快了,快到我只捕捉到重物砰地落地声响。而影山不知何时站在对角线,手臂的肌肤泛起一小片红色。

 

不愧是斩获多项MVP的天才二传手,一传也卓越出色。饶是如此,我仍不由自主将目光投以及川,他的发球在业余人士看来,远超惊艳。

 

跳发被漂亮地接起,及川脸色极差,“别高兴太早。”他单手持球,表情冷硬地走回发球位,又开始新一轮进攻。

 

激烈的撞击声在体育馆此起彼伏,局面紧咬不放,及川每次挥下的手臂狠厉且迅猛,排球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斜切,宛如裹着熊熊火焰的流星。

 

尽瞄准对方脆弱的关节,太狠了。影山复健不久吧?作为恋人还下手那么重……最新一发似乎击中他的旧伤口,影山不由闷哼,我忍不住别过头。

 

最后一球,及川快速助跑、起跳,扣下的球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充满震慑和压迫力,直逼防守的空缺点。根本不可能接到吧,在我这么想的时候,在球飞起的那一刻影山就迈开脚步,眨眼间跑到大脑早已预估的落地处,双臂并拢微微抬起——

 

球砰地砸到他脸上,猛烈笔直,声音清脆响亮。

 

及川怔愣一秒,然后大笑,他抱歉地吐舌,小跑过去把半坐在地的影山拉起来,我倏然明白那平扁的脸真正从而何来。

 

影山捂着微微肿起的脸颊郁闷不已,在听到及川说一会午饭吃咖喱,表情迅速由阴转晴。

 

录制完全程,摄影师转头看我,心有余悸,“他们有仇吗?打个排球而已,都不放水?不要命的?”

 

“谁知道呢,”我没有露出多不可思议的表情,只是微微一笑,“也许在成为亲密无间的情侣之前,更是水火不容的冤家。”

 

 

 

医生如期而至,影山在检测室内正襟危坐,在体能师的引导下进行伤病检查,测试肌腱张力负荷系数种种数据。形形式式的治疗设备裹上他的膝盖,影山乖巧得像一只猫,极为配合且一声不吭。及川站在室外,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窗,长久地注视他的恋人。

 

“很恼火吧。”及川突然开口。

 

我不解地侧头,“什么?”

 

“每次看那家伙打球,总觉得火大,与生俱来的球感、控球精准度、绝佳的战术运用……整个人几乎是为二传这个位置量身打造,真是,上帝也未免太偏心那臭小鬼,塞太多礼物给他了啦。”及川寻求认同似的朝我一个劲埋怨,仿佛愤愤不平讨要糖果的长子。

 

都成为恋人还嫉妒他的才华,度量实属小。我内心默默吐槽。及川却话锋一转,将爱人贬低到尘埃里,“考试常年不及格,挂科才慌慌张张找我补习,恋爱一窍不通,出差说句好想你啊及川前辈快点回来吧都不懂,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,疼也只会瞒着,这么一个笨拙到可爱的生活废材……”他轻笑,自对话起始眼神未从影山身上移开过半分。

 

“你说,”他低声问我,近乎自喃自语,“他不打排球后,还能做什么呢?”

 

我张了张嘴,不知如何作答,尽管十分清楚脱离排球的影山并非无法生存。

 

他们共同熬过的那段时间,磨难苦痛无从得知,从现在及川的只言片语窥见零星半点,我遗憾没能更早拍摄,记录在报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“康复顺利不日复出”,以及影山获胜后风轻云淡一句“最想感谢的人?抱歉,他不肯让我暴露。谁?一个很厉害的人。”,笑容张扬肆意,酝酿着不祥的邪恶。采访员毛骨悚然,纷纷猜测究竟是怎样的大魔王。

 

原来是及川么……

 

“现在一切不是好起来了吗?”我缓声安慰道,“毕竟影山他可是天才。”

 

“天才吗,”及川自嘲般重复,他将手插进口袋,长呼一口气,“我啊,从小学就喜欢打排球。”

 

“一开始只是一个有趣好玩的业余爱好,但涉及到比赛不得不认真起来,该说天生的胜负心吗?结果前有一个怎么都打不败的对手,后面还要被一个烦人的天才后辈追赶,我缺失的天赋他全具备,威胁地位的存在却毫无意识,成天追在身后问个没玩。”

 

“因此,我很讨厌飞雄,还故意疏远过。”他凝视着影山,仿佛目光投射,更像穿过他注视那段躁动的岁月。

 

“我,不是天才。”及川如此平静地断言,漂亮的双眼沉寂得让人心碎,“传球也没什么顶尖技术,只能将自己的特性最大限度地打磨、拓展,彻头彻尾的技巧派。”他笑了笑,“打败白鸟泽,进军全国大赛,”仿佛接受残酷的现实般,“可能存在过去的幻想吧——”

 

“选择艰苦的道路,然后竭尽才能,止步于此,既然付出全力也没什么好后悔了。”他坦然地耸了耸肩膀,冲我露齿一笑,看上去顽皮又随性,让稍显沉重的话题轻松不少,“区区一个天才算什么,最后不也栽倒在我这个普通人身上?”

 

正值影山检查完毕,医生在内间比了一个手势,示意及川进去。

 

离开前,“不知不觉说得有点多了,这就是美女效应吗,”及川朝我眨眼,轻佻的动作放在俊美的脸极吸引人,却不见轻浮,“刚刚那番话,麻烦对飞雄保密哟。别太小看我的后辈。”

 

我在半路叫住他。及川转身看我,深褐色眼睛在灰暗的阴影中光彩透亮,像一个绚烂的梦。

 

“那个……”我斟酌着开口,“影山他的确是天才,”我盯着那个梦,没有敲碎它,“但我想,在看过你的排球后,绝不会有人说那是普通人都打得出来的业余发球。”

 

“是吗?”及川抬眸,清浅地笑着,如同一个王。他对我道谢,出于社交应付、认命的无奈亦或得到承认的由衷开心又或者三者兼具,我无法揣测。

 

 

 

进去后,医生打开数个电脑荧幕,将成像和形形色色的数据转向及川,弯曲的弧线、严整排列的数字勾勒出影山的形体,膝盖软组织的CT正侧位片在阴影中明明灭灭。医生指着某块区域,开始阐述情况。

 

及川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屏幕和资料上,褐色的瞳孔只剩映照的黑白,偶尔泛出一点荧光蓝。他的表情自迈入检测室凝重紧绷,抿着唇,看不出结果好坏。他前倾身躯,去看得更细致,姿态关心焦灼,和打发球时判若两人。

 

私密资料不便公开,摄影师边盖上镜头防护罩边和我闲聊,疑惑于及川的不合理。

 

“不是,”我冷静地否认,及川正在询问细节,低头做笔记,“也许乍一看影山很厉害,但性格也实打实棘手,该说涉世未深的单纯吗?天才大多一根筋,认死理。不过他们也是人,纵使天赋再高,迈入成年社会,吃瘪受挫后方知人生不易,性格或多或少会产生变化。影山却是一个例外,只属于及川的例外。”

 

“一直维持他这份容易吃亏的性格,让他一直不变的人,是及川彻。”

 

是我轻视了他,这个人,远比我想象中更不简单。

 

 

 

复健出来已是饭点,他们在街边一家咖啡厅解决午饭,服务员温声招呼,及川拉着影山坐下,对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,防守松懈。

 

双份定食套餐端上,偷偷贴在牛奶瓷杯底下的彩色便签被抽出,及川朝影山刻意扬了扬,炫耀且享受,影山眼色都不给一个,继续专注于与食物奋斗,似乎习以为常,反应还不如及川愤然夹走他一块姜汁猪肉大。

 

见恋人全无醋意,及川努力煽动道:“这可是在录节目耶,表现更加重视我一点啊!!吃个醋有那么难吗?!”明明以前还很吃这一套。

 

而影山铁石心肠,“我为什么要往咖喱饭里加醋?”

 

“你没救了。”及川懊丧地收起战利品,故作悲痛地按上胸口,“再这样下去,我真要去找其他会吃醋的可爱女孩子了。”

 

影山的进食总算停下,大概是听出及川无理取闹话语中的温和不满,他将温泉蛋拨给及川,“你找不了其他人,”他告诉及川,语句间带着过量的笃定,“我知道你爱我。”

 

他的语气波澜不惊,靛蓝色双眼直视及川,以传达爱意的方式,或者以单纯阐述事实的那种方式。这自信到自负的话,从率直的人口中听到,又有谁不会被触动呢。

 

及川完全无法反驳,他略显慌乱地别过脸去,粗砺地冷哼:“别太嚣张。”他垂着长睫,筷尖戳破软嫩的温泉蛋,奶黄的流心涌出,随着半凝固的蛋白融化在米饭,柔和的味道在唇齿急速地扩散,就像心失控冲撞,这是影山最喜欢的。如果不是太过美味,及川会告诉影山,看看你把我搞成什么样子,看看你还能把我搞成什么样子。

 

在付款时,及川将那张彩色便利贴夹着钱币一同递过去。

 

 

 

电影院在购物广场最高层,及川去取票时途经便利店,顺手买两份咖喱包子,影山两三口解决完,食欲完全没满足。

 

“你上辈子饿鬼投胎吗。”这么说,及川把自己那个掰开,把大的那部分递给影山,“小心烫。”在影山接过后,突然指向远处的天空,“看,ufo!”

 

影山立即扭头去看,蔚蓝的天际澄净透亮,嘀咕着“什么也没有”转回头时,手上的包子已经被某人咬掉一大口,还无辜地眨眼,“真的有,就是外星人吃掉的。”

 

肇事者笑得眉眼弯弯,影山被打击到情绪低落,郁闷地吃掉剩下的。及川这才揽过恋人的肩膀,讨好似的将自己手上那点塞到影山气鼓鼓的嘴边。

 

这对情侣,总能成功惹对方生气,又巧妙地处在随时可以哄回他的边缘,让人会心一笑。

 

“影山老是被及川牵着鼻子走呢。”一旁的跟拍导演忍不住笑着调侃,“逗猫玩一样,及川三岁小孩吗。”

 

“有什么不好,”我愉悦地应和,声音轻快,“喜欢本来就让男人变得更加幼稚。”

 

影山就着及川的手低头咬一小口,见及川要把剩下的所有都塞给他的意思,“及川前辈不吃吗?刚才那点根本不够吧。”

 

“不要。”及川摆手,明显地抗拒,“每次吃这个,有种被噩梦阴影缠身的感觉?”

 

“因荧惨深?”影山咀嚼嘴里的包子,含糊道。

 

“高中时候,”及川严肃指出,“你个白痴,让我整整一周误以为我们在交往。”

 

闻言影山囫囵吞咽,险些被呛住,他羞赧地争辩,“都是及川前辈的错,那时候话讲太多,我听不懂才闹大乌龙。”

 

“敢和我翻起旧账了?”及川伸出手揉乱恋人的黑发,“至少我最后明确说了喜欢吧!我可是清清楚楚记得!你根本不放在心上,说最讨厌你相信,说喜欢你倒当耳边风。”

 

影山吃瘪,难为情地把头放低,刘海柔顺地垂落,稍稍遮住发热的脸颊,“因为,从没人对我说过……喜欢什么的。”

 

他面部的绯红很淡,耳廓却染上晚霞的颜色,像刚出锅爆炸的番茄,滚烫的热度一路烧到及川抚摸的指尖,那让及川的心也烧起一团小小的篝火,“少找借口。”他收起手,慢悠悠地数落,“一旦长时间谈到排球以外的事就神游外太空,给你表白的时候我可是深刻领教过了,真是一点也不可爱。现在也是,想着及川前辈好烦啊我装作在听的样子就好了吧,眼神早飘到烤肉摊,口水都流出来了哟~”

 

“才没有!”影山的目光迅速从烤得滋滋响的肉片移开,神色赧然,“及川前辈说的话,我会一字不落听完。”影山慎重其事地说,“再说我不听的情况,自交往后,有过吗?”他自豪地仰起下巴,及川看见自己倒映在冰蓝的湖面,闪闪发光好似无云的夜空繁星高照。

 

“理所应当的事别一脸骄傲地说出来啊。”及川无奈地撑额,他如此谴责道,然后走向摊档买了一串烤肉。

 

 

他们进电影院前携手并肩,及川还俯身对影山低声附耳几句,后者也稍稍踮起脚,单手拢在耳边,回以悄悄话,然后一同笑开。正当我以为这份融洽的气氛将会维持到落幕时,电影散场后,他们率先迈出,及川沉沉踏地,夹杂无名怒火,影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,一前一后,步调不协调。

 

——嗯,及川阴沉着脸,完全生气了,他极为克制地抿着嘴,在镜头里吭哧吭哧冒烟,看得出,他慷慨大度的性格正遭受不小的考验。

 

“对不起,”影山毫无歉意地说,“我看到一半,就睡着了。”

 

不行啊,影山,我内心直叹,就算骗也要哄下恋人啊。

 

“你当然要说对不起,才能继续死不悔改。”及川冷漠地回应,颇不买账,“飞雄,我之所以选爱情片,是指望给你的榆木脑袋塞一点具有参考价值的东西,不是用来睡觉的。”

 

“参考价值?”影山思考几秒,坦率答道,“怎么说……总感觉很普通,没有任何值得参考的地方。”

 

啊,这下更生气了。

 

给台阶都不会下,还嫌不够火上加油,实属鬼才。我哭笑不得,在心底盘算给及川加个火冒三丈的后期特效。

 

影山浑然不觉,他只把这当北川及川拒绝教他发球、被缠得狠了就背过身不理人那般状况等同处理,安静地伫立在身后,等待及川心情好转、再度转身对他颐气指使。那通常花不了多长时间,往往在他被其他前辈叫走帮忙传球,及川就会出声扯他回来。

 

果不其然,及川似是想到什么,他咽下怒气,暂时允许影山靠近一点距离,“你到底从哪部分睡着的?”

 

“求婚,”影山不假思索答道,“吃蛋糕吐出戒指,这个情节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理解,想着想着就睡着了。”他义正辞严,语气坚定,“我认为,把戒指塞在饭菜里,是对米饭的——唔——噜——”

 

及川松开扯影山脸颊的手,用力过猛以至留下浅浅的红印,又噗嗤笑开,像是原谅影山所有的不解风情。他缓慢地眨眼睛,若有所思地在影山的额头轻弹一记,“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像他那样浪漫的求婚吧。”

 

而影山也听不出及川这是余怒未消,还是实话实说。

 

“浪漫是什么呢?”影山固执地追问,对排球外的问题露出异于往常的求知欲,落在及川身上的每道目光积聚着罕见的认真,“及川前辈你认为的浪漫是什么?”

 

及川抬眉,望着缤纷光影在影山身上依次掠过,询问的声音轻得像一声苦闷的叹息,“那你认为的浪漫又是什么?”

 

“竟然用问题来回答问题,”影山不悦地拧眉,但仍飞快答道,“应该是在绝境中,把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接到的球咻地传过去,攻手刷地扣下!感觉超帅!”

 

闻言及川忍俊不禁。

 

影山羞恼地勒令,“别笑!”

 

及川朝他象征性摆手,双眼仍似笑非笑地眯着,影山投下的阴影柔和他的棱角,“按你的理解,放在生活就是跌进下水道,却抬头见到一束光,没错吧?”

 

影山迟滞地点头,似懂非懂的模样。

 

及川没有再嘲笑他,换上更简单的说法,举例时语气一贯的包容与耐心,“就像是你某一天输了比赛、”

 

影山急切打断:“才没有输!”

 

“一个假设。赛后饿到饥肠辘辘,想跑去附近的餐馆补充能量,结果掉到排水沟,被恶狗追一路,我还不在家,可怜的小飞雄注定今晚只能一个人做饭吃。锅还烧焦了。打外卖电话,隔了三个小时才送到。因为走得太急,被桌角绊倒,完蛋,饭菜全打翻。”

 

影山被场景调动起情绪,表情愈来愈消极,被一连串厄运打击到垂头丧气。难以置信,单细胞吗。

 

“家里还有泡面!”他抗争道,目光充满希望。

 

“那是当然的,”及川流利接上,“小飞雄搜刮出最后一包泡面,赶紧去拿电热水壶,啪地一声,家里跳闸停电了,”他顿住,恶趣味地添加更多悲剧因素使画面活灵活现,“连蜡烛都没有哟。”

 

影山彻底心如死灰,失去灵魂。

 

“就在这时,及川先生出现了!带着蜡烛和小飞雄最爱的猪肉咖喱温泉蛋饭组合!”

 

影山一扫阴霾,眼神宛如被点燃的火柴一亮。

 

“还吃出一枚戒指——”

 

影山震惊地睁大眼,一脸被食物哽到的无措表情,好半会气管才吸入一点氧气。这单细胞,入戏太深了。

 

“然后我问你愿不愿意两人一起慢慢变老。”

 

及川稍稍弯腰,仿佛真的要单膝跪地,那双透着蜜糖的褐眼将一切柔软事物包裹其中,与影山的视线笔直对上,深蓝的湖水一波一波荡开。

 

“在遭遇所有坏运之后,在迎来种种意外惊喜之后,”他放轻声音,低柔地总结,“贫富生死依然有人陪伴,这就是浪漫吧。”

 

“虽然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,比如为什么我会那么倒霉,”影山说,“不过我愿意。”

 

及川怔住,“什么?”

 

“如果及川前辈那时问我的回答,”影山进一步论述,眼神平静,“我会说我愿意。这和什么场景没关系,就算在排球场,没饭吃被狗追,掉进下水道,就算下一秒输掉比赛,回答只有一个,我愿意。”

 

直球回击,这就是影山飞雄式的浪漫。出于隐秘的自尊心,及川表现得不为所动,“是吗?功力比起我差远了,明明有更好的回答吧。”

 

“更好的回答?”影山歪斜脑袋看他。

 

他没等到答复,因及川忽然将他拽往怀中,捏住他的下颌抬起,带点急不可耐,吻便顺着错愕的空隙落在影山的嘴角,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泛红的脸颊,摩挲的唇瓣替代多余的言语。

 

突兀又温情,他们在接吻。

 

心脏被轻轻提起,又捏一下。我们站在几米外,默默注视着这一切,斑斓五彩的灯光将他们交叠的黑色背影无声溶解,仿佛电影中逐渐虚化的长镜头。

 

 

 

从超市采购归来,影山拎着购物袋从副驾驶走下,懒懒地打呵欠,睡眼惺忪。冬季寒冷,下雪的夜晚更甚,道路两旁的雪絮软绵绵,通往小区的路晶莹透亮,结上一层薄薄的冰。

 

“小心点,很滑。”及川关上车门,提醒道。

 

影山显然没放在心上,他大步行走,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,下意识揪住及川的衣服。

 

“喂,别害我摔倒了!”及川嘴上这么说,却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维持平衡。他架起影山的肩膀,尝试几次后均失败告终,转而紧紧搂住他的腰以免让两人一齐摔倒。

 

冰面很滑,早上还在球场针锋相对的二传手,此刻笨拙地揪扯着彼此,紧密相贴,看起来更像是在拥抱。他们呵着白气,脸颊被寒夜冻得通红,一直打滑,仍嘻嘻哈哈地寻找平衡,像孩子般单纯,连快乐都契合无比。

 

大门近在眼前,及川使坏,倏地松手。影山毫不犹豫一把拉过他的肘臂共存亡,“哐啷——”两人一起滑倒在地面,羊绒外套被沾湿,先前的努力功亏一篑,购物袋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一地,影山单手撑地,恶狠狠地瞪着他,“及川前、哈啾!”话没说完,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。

 

及川大笑着翻身站起,“好了好了,衣服都湿了。”他拉起影山,给他裹上厚实的围巾,“不跟你闹啦,快点回去。”

 

 

 

刚回到家,窗外下起雪,清冷的月光短暂地从浅白的雪花透过,不久便一起消融在橘黄色的灯光。及川用筷子拌匀鸡蛋液,将腌制的肉饼裹上鸡蛋液后放进面包糠滚了滚,油锅滋啦滋啦响,汤锅咕噜咕噜冒泡,空气弥漫着可乐饼与香辛料的气味。

 

等待晚饭的闲暇时间,影山在整理报刊,先前整整齐齐的书刊被独自看家的咖喱一爪子推倒,散落一地。我漫不经心地扫视,被搁置在最顶层的报纸吸走注意。

 

那是一张老报纸,边角泛黄,日期停留在三年前,记载影山膝盖负伤下场的报道。他们竟然还留着,保存完好,是作为屈辱的象征?还是一个管理身体的警醒?

 

见我出神,“1119字,”影山说,“长181.9,宽184.3毫米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 

“当时及川前辈说,等我好起来后,如果复出的版面不如这个大,一定狠狠嘲笑我。”

 

我皱紧眉头,“居然落井下石,差劲。”

 

“别在意,他就是那样的人。”影山却慌乱地解释。

 

“戳人痛处,在伤口上撒盐,就算是激励话也太过分。”我不甚赞同地摇头。

 

空气忽然安静,影山沉默好一会,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,眼睛抬起,一片深蓝。像是要否认我所有的判定般视线紧咬住我不放,我有些不自在,数次拿起笔又放下。

 

“但他哭了。”良久,他开口,凛冽的面容在灯光的映照下温温软软,蓝眸摇曳着细碎的光,仿若夜光藻漂浮于湖面。

 

“及川前辈数着数着,”影山说,“然后哭了。”他的声音轻柔到不真切,仿佛从比湖底更深远的地方传来。

 

影山时至今日能想起负伤下场的那一晚,他被噩梦惊醒,及川却不在身边。膝盖被裹上药用绷带,迫使他翻身下床花费点功夫,走路也一瘸一拐。他摸索着墙壁走出卧室,客厅依稀光亮晃动,落地灯投映的人影影影绰绰。

 

是及川,他没注意到影山,神色无波无澜,似是在放任疲惫,身躯几欲陷入松软的沙发,眼睛却清醒地睁着。茶几上报纸大大摊开,占据半边江山。影山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为何回家后不见场外铺天盖地的报道,原来早已被这个人抢先一步偷偷收起来。

 

明天铁定要拿这个刺激我。影山想。

 

这时,及川动了,他坐直身子,拿起那份报纸,上面刊载着数张影山叱咤风云的照片,里面的影山飞雄被定格在振翅飞翔的高光一瞬,标题却是醒目讽刺的坠落,乌鸦的羽翼尚未丰满便被折断翅膀。

 

并没有去看内容,及川伸手,指尖将报纸细小的折痕一条一条压平,他取过塑料尺,没有戴眼镜,俯身猫腰,把眼睛靠近,仔细地看着尺上的黑色刻度,一毫米一毫米地丈量着报告的长宽。

 

他眯起眼,开始数单词。

 

一,二,三,四……

 

他小心地,一个一个小声地数着。直至模糊到看不清,眼泪突然流下,手发起抖来。

 

“可恶,”他握拳,像是为了忍住泪水咬牙切齿说道,“为什么偏偏是他啊……”

 

平日一直走在他前面、身影高大的及川,此刻却佝偻着,哭泣不已,缩成小小的一团,连墙上的影子都脆弱到一碰就碎。

 

收起递纸巾的念头,影山悄悄地退回黑暗,关上房门。

 

第二天,果不其然,及川挥舞着报纸调侃半天,踩影山痛处如常。影山却没有生气地辩驳,只是直直盯着他,眼眶不知为何慢慢泛红,吓得恋人手忙脚乱去拿纸巾。

 

“我一定会回到赛场。”影山向他放狠话,尽管抽抽噎噎满脸是泪,“然后,拿下比这大得多的版面,赢下比赛,多到连你都没空去数的地步,办不到的话,到那时及川前辈你就揍我吧。”

 

说这话时,影山的嘴唇哆嗦,声带几乎被哽咽淹没。及川不知怎的也鼻腔发酸,他将纸巾丢在一旁,紧紧搂着影山,额头相抵,那让影山的眼泪看起来也像他的一部分。他前倾身子,用干燥的唇拭去湿漉漉的脸颊,轻哼道:“才不要,打死我也不想看小飞雄获奖。”

 

 

“复健那段时间也是,有时我疼到半夜醒来,也会发现他在偷偷哭。”

 

飞雄,你疼吗?

 

这是影山听过最多的问话。康复过程疼痛剧烈难忍,及川常常放不下心,握住影山的手放在脸颊旁摩挲,动作很轻,像在抚摸珍贵的易碎品。在暖和微小的触摸中,骨骼的刺痛逐渐变得忽略不计,影山闭上眼睛沉沉睡去。只是有时,掌心也感觉到有液体隐蔽滑落,指尖碰到湿润的睫毛,痒痒的。

 

和影山忍耐痛苦一样,及川的悲伤很安静,害怕惊醒一个美梦,连啜泣声都几不可闻。他一边流眼泪,一边慢悠悠地计划未来。未来,这个充满希望的词,犹如烧干的灰烬洒落在他们身上。

 

影山忍着胸腔的酸楚枕在他的手臂上,伪装自己睡熟,不对及川的问题做出回应。等及川疲倦地睡去,他才敢睁开眼,亲吻及川泪水干涸的脸庞,亲吻他紧闭的双眼,咸涩的滋味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苦。

 

其实一点也不疼。他轻声答道,只要有你在。

 

真的,一点都不疼。

 

 

“他哭得比我还多,真奇怪,明明打不了排球的人是我,疼到受不住的人也是我。”影山后知后觉地收住,“啊,这段请不要播……”

 

“的确,”我心口暖热,“没有谁想知道恋人曾看到自己哭泣的丑态吧。”

 

“不是,”影山困惑地说,“其他人都无所谓,及川前辈唯独不想被我看见他哭,搞不明白。”

 

平凡者固执地要在天才面前维护微不足道的自尊。你不懂的啊,影山。

 

“虽然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,但不是依然走过来了吗?”我温言道,“没有被柴米油盐耗尽爱意,已经很了不起。”

 

“柴米油盐?”影山懵懵懂懂地发问。

 

“就是很容易被生活的琐碎事击败,”我接着补充,“像是日常开支、行程调度、三餐菜单这种。思维习惯不同造成决策差异,争吵让人生厌,妥协使人疲倦,你们必定也吵架过无数次。”

 

“啊,那个。”这次影山领悟极快,“钱基本交给及川前辈,排球以外的事都由他负责。他说以防有朝一日,我会被尼日利亚的王子骗光财产。王子不应该很有钱吗?为什么还要骗人?”

 

这个问题已经注定你会被骗了哦,影山。

 

尽管如此,我依然感到难以理解,“你居然接受了?”没有人甘愿把扼住咽喉的经济权随便交给另一半——他们甚至还没结婚,及川随时可以席卷一空携款逃到尼日利亚。

 

影山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,反质问我:“我数学不及格,怎么可能管得了钱啊!”

 

“…………”太有道理,竟找不到逻辑漏洞。

 

及川不仅要处理自己手头的工作,还要照顾这个分分钟被王子骗走的单细胞,同时将住所打理得井井有条。“搞什么,他是神吗?”我瞪大眼睛,惊叹。

 

“?”影山疑惑地挑眉,“他是我的男朋友。”他无比肯定地纠正我。

 

对的,没有谁生下来就无所不能,正因为是恋人,才愿意迁就,改造点滴。我怀着歉意在记事本写下“改变、恋人、复健”几个字,笔尖短暂地停留在更早记录的关键词:北川,青城,乌野。

 

曾在拍摄空当向及川打探过往事,对话算不得失败,但也绝对称不上成功,一方告白然后顺理成章交往,普通又官方,防守滴水不漏,我想听点不一样的,面前就是一个极佳的取材样本,还好套话。

 

问到恋情开端,影山再度安静,这次并非欲言又止,陷入回忆的征兆。他单手抵着下巴,试图唤醒这具身体经历过的所有事和一切感受。岁月在他湛蓝的瞳孔流转,时光仿佛回到北川普通平凡的某一天,他捧着排球,因兴奋脚步踉跄,仰起头问高他大半个头的前辈,能不能教他发球。

 

那一问,就问了一辈子。

 

“升上初中后,我遇见一个很厉害的选手,于是我认为初中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。”影山用国王的声调,一字一字地说,“其实不是的,厉害的是及川前辈。他能发挥队友百分百实力,发球厉害,拦网也厉害,我很羡慕他,尤其队友之间……信任之类的,到现在我也没能比过。”

 

看那万分纠结挣扎的表情,看来很不愿意承认呢。

 

“恋爱也差不多吧,”他接着说,“遇见一个终其一生都想打败的对象,满脑子都是他,拦网技术、发球这些都是从他身上学的,但慢慢地,也开始感到恐惧,害怕自己一辈子无法追上这个人,及川前辈总在前面走,我必须一直跑,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影子,才不被他甩开。”

 

我没有出言打断,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下去。

 

“那时候认为及川前辈非常可怕,不知道使了什么魔法,能把我的大脑塞满,让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。”他深陷往事,渴望自镇定安宁的身姿流露,“其实不是的,是我的问题,在这条道路上,我也在追求胜利之外的东西,我喜欢及川前辈。”

 

说到喜欢,影山有些不好意思地停顿半秒,“他身上有太多东西我想请教,他是我用尽一生想要追逐的人,只属于我的唯一的那个人。”

 

他回答得一板一眼,正直有礼,谈到最后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,本应冷冰冰的眼睛铺满炽热的感情,像碎钻在天鹅绒闪耀。他的笑很好看,他真该多笑笑的。我想。

 

“但及川他现在不打职业排球了哦?”我不由追问,年少被太过惊艳的人吸引,靠近后这份偶像光芒一旦剥落褪色,必然被过于绚烂的光芒反噬。

 

影山疑惑地歪头,“可他还是他啊?”

 

“只是……稍微有点惊讶,”影山的榆木脑袋始终转不过弯,我一边转笔一边打趣,“因爱慕结合的情侣,大部分人走下神坛,没有那层滤镜,便会心生嫌恶。像是不打排球的及川,影山就会不爱了。”

 

没料到,影山第一次吼起来,神色愠怒,龇牙咧嘴地冲我瞪视,“及川前辈他才不是排球的附赠品!!!”

 

我被他突然爆发的大叫吓到一个哆嗦,手中的笔一时握不住啪嗒掉在地面,场面分外尴尬。影山见吓到我,对我道歉,连忙捡起笔递给我。脸色仍然凶巴巴,紧绷的下颌蕴含着愤怒,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。

 

失策,居然踩到国王大人的地雷。我诚惶诚恐地接过,心有余悸。

 

“及川前辈他并不是不继续打排球,”影山开启新话题,却换上严肃的口吻,“不走职业道路,这是他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。我不擅长观察他人的想法和心情,没资格评判,也不会强迫他继续。”

 

大学临近毕业那段时日,及川没收到任何球队邀请,反倒好几家公司看中他超群出众的社交才能,在谈判桌上三言两语化解危机,管理能力堪称顶尖。及川点头接受,脸色平静坦然,他稀松平常地告知恋人去向,叹着气说没办法,都是小飞雄吃太多的错,要靠及川前辈赚钱养家。

 

没有累赘的同情和安慰,影山仅仅追问:“那及川前辈以后会继续打吗?”

 

及川愣住,朝他点头。倒不是彻底放弃,现实不给机会拼命,他不得不把职业当作爱好处理,但不可能再也不碰排球。职业也好,业余爱好也好,那毕竟是他灌注一生的热爱啊。

 

“那就没问题了。”影山放心地点头。

 

及川捏了一下他的脸,报复性质,“你这家伙,再给我不甘心一点啊!表现这么成熟,及川前辈很受挫折耶!!亏我还想了一箩筐刁难小飞雄的话。”

 

实际上,影山并不明白及川为何放弃,为何任性地将原因归咎在他身上,为何又要刁难他,他有太多不清楚的事,也知道及川并不会一五一十坦白。他只能将自己唯一明白的事告诉及川,“及川前辈很强,”他认真地说,“这和你去哪工作没关系,只要你继续打,就永远是我的对手。”

 

这句瞬间击垮及川的城墙,让他鼻尖一酸,“明明是个后辈,别装什么成熟了。”他用力吸了吸鼻子,“才能是可以开花的,球感是可以不断雕琢的,”及川深吸一口气,握住影山的手,凝视那片深度足以承载现实的海蓝,向命运无奈地妥协,“飞雄,这朵花,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。”

 

排球以外的一切琐碎事都交给他,外界多余的是是非非他会挡住,不必为无路可退烦恼,所以只管用从他身上学过的技术,用他的发球打断对手,飞吧。让他看到那朵花绽放的一天,代替他看看不到的景色。他会当那棵树,拼命扎根生长,在乌鸦飞累时,有枝丫可依靠。

 

影山一知半解,对及川郑重其事的交托满脑子问号。他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及川现在很好说话,果断抄起排球,诚恳问道:“那现在可以教我发球的技巧了吗?”

 

而及川更加使劲地握紧他的手,用如歌般的声音诚恳答道:“不要,打死也不要。你这家伙活该下半辈子被唾弃,连扫大街的工作都找不到,然后哭着来求我包养的凄凉晚年吧!!一分钱也不给你。”

 

话这么说,影山收到国家队的正式邀请时,他却激动得打翻一锅咖喱,在影山的抱怨声中一把抱住他,高高举起,然后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地吻上去。

 

 

“这十多年,我们也有去逛过很多地方,吃过很多东西,吃饭睡觉基本都在一起。他陪伴我的时间,我陪伴他的时间,和打球的那些时间同样都是在交往,为什么一定要否认排球以外的部分?明明一样重要,有区别吗?”影山近乎偏执地逼问我,眼睛闪烁。

 

那光芒太过刺眼,我一时作声不得。

 

“我们不单是靠排球间的联系撑起来的,是靠现在的点点滴滴,还有对未来的认定。”影山不带太多感情对我细细阐述,平铺的语调更显庄重,“及川前辈没有将排球选作职业道路,那有关系吗?就像队伍一定要有一个二传手,他早就成为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感觉他把战场转移到我更不擅长的生活,他依然是二传手,调动我生活的一切。说到底,排球要靠六个人的合作才能取胜,恋爱则必须要靠两个人的配合才能长久。”

 

“及川前辈不是排球的附属品,该说是,是……”他犯愁地在贫瘠的大脑努力搜刮恰当的形容,“咖喱?不对……是更开心的、”灵光一现,他猛地提高声音,“是温泉蛋!猪肉咖喱饭很好吃,但不加温泉蛋会让我很困扰。”

 

影山直视我,目光磨出冷傲,就像不可一世的国王,“我,只想和及川前辈一起走下去。”

 

他的话语仿佛滑入美好幸福的未来,快乐真切得让人心驰神往。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纯粹又密实,笃定一切都会好起来似的。我微微张着嘴巴,哑口无言。

 

想到今早及川意味深长地告知“别太小看我的后辈”,我哑然失笑,本以为这两人全靠及川拉拽,不想影山表现远甚于所谓的配合,正因为这股谁都拧不动的韧劲,才认定一个人勇往直前。一直以来,是我小觑影山的决心。

 

“我为我的失礼道歉,”我幅度轻微地弯腰,屈服于他们的未来,“你们两人,想必往后无论多痛苦多艰辛,也一定能走过这条荆棘之路吧。”

 

影山颔首,“一个人承受不了苦痛是理所当然的,恋人的存在就是分担。这也是我复健以后才明白的道理,还是及川前辈教会的,我也没资格说得这么神气就是了。”

 

“苦痛?”

 

还没等我盘问更多细节,及川不合时宜地切断,“小飞雄在背地里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?”他擦干手上的水珠,迅速坐到影山隔壁,不动声色地将我和他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隔开。

 

影山未曾察觉这份隐秘的占有欲,笼统地答道:“以前的事。”

 

我随口附和,“比如复健那段时间……”

 

“这个?”及川举起手,炫耀勋章似的在我面前晃了晃,“那些日子飞雄疼到受不了老爱咬人,我可一笔一笔记着账呢,手上现在还留着疤。”他又冲我嚷道,“千万别把左手画面剪辑进去,丑死了我绝对不要上镜。”

 

我吃惊不已,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背横亘着一道粗糙的疤痕,光滑的肌肤凸起一小块,破坏美感。看得出咬得特别狠厉,但也没用遮瑕膏掩盖,说什么不要上镜,分明想好好记录吧。

 

“都说了,”影山绞着手指,表情有些黯然,像是自责又像内疚,“我一个人承受得来。”

 

“又说这种话。”及川微微偏头,趁机凑到颈窝,抗议性不轻不重咬一口,语气相当埋怨,“我可是你男朋友吧。”被咬过的地方有点痒,影山往旁边侧了侧身子,嫌弃地擦口水,“生气了?”说着及川顺势吻了他一下,自然又亲密。

 

“这是报复。当初咬我一大口,不欺负够本怎么行。”

 

 

 

夜色渐凉,客厅电视播映着最新的排球赛事,及川戴着眼镜,一丝不苟,看得很认真。影山坐在沙发遥远的另一侧,捧着平板鼓捣些什么,嘴里念念有词,在及川起身倒水经过时又炸了毛的猫一样秒盖上平板,动作大到夸张,欲盖弥彰。

 

及川挑了挑眉,捧着陶瓷杯若无其事地坐下,对恋人的异常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
 

摄影师好奇地将画面放大,屏幕挤满豆腐块的文字,密密麻麻,看不清内容。影山起初看得一本正经有板有眼,五分钟后愁眉苦脸,十分钟后昏昏欲睡,等及川看完比赛,把关注力分一点给影山时,他不知什么时候斜躺在沙发上睡着,眉目平缓地放松。

 

及川走过去,冰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后颈,试图唤醒浅眠的影山,后者不舒服地皱眉,没有拍掉,反把手掌枕在脸颊旁,满足地蹭了蹭。

 

一只手动弹不得,及川朝我无奈地耸肩,唇边折起一个无声的笑,“他也只有在打排球时不会睡着。”

 

他蹲下身,另一只手穿过膝盖,打横抱起影山。自从受伤之后,影山的体重轻很多,又因大半精力花在抵御疼痛,食欲不振,日渐消瘦。如今,及川总算在抱起他时感到些许重量,让人安心的沉。那具曾经千疮百孔的身躯,如今安静乖巧地躺在他怀里,完好无损。影山的头颅沉沉地倚靠在他的胸膛,就像千百个夜晚一样。

 

 

 

差不多到点,团队收拾摄影工具,及川从卧室走出,送我们下楼离开。

 

“你之前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会答应录制?”及川冷不丁冒出一句,他问得随意,侧过身面对我,轮廓在灯光中淡化,暧昧不清。

 

我有点惊诧,并不指望他给一个答案。

 

“起初我不愿意,还和飞雄大吵一架。”及川轻巧地将纷争略过,语带戏谑,“你真该看看他喝醉酒的样子,哭得涕泪齐下,我不答应也没办法。”

 

他在说谎,我摆明不信,“是什么改变你的决定?”

 

及川抬头望了望璀璨的星空,又盯着眼前漆黑的道路,“我想让特定的人看到。”他说,“侧面敲击也算战术的一种。”

 

“特定的人?”我揶揄道,“莫非前女友?”

 

及川以轻微的幅度摇头,“一个契机。”他告诉我,“下个月,我们准备回宫城。”

 

其中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。我衷心祝愿道:“希望你们顺利。”

 

“真希望我们顺利的话,”及川倾斜面孔,坏心眼地施压,“就要让他们看到我们恩恩爱爱的模样,剪辑掉我对飞雄使坏的部分啊。”

 

我摇头,口气坚决,“真实是节目的宗旨。”

 

而他们的爱便是真实。

 

拍摄太多爱情,记录无数心动的瞬间。有表面和气美满,实则危机四伏,也有看起来貌合神离,反倒处处真情流露。却没有哪一对像他们那样令人印象深刻。

 

“在他们身上看到爱情的模样,这种说法太肤浅。”摄影师对我感叹。

 

我注视着高层的灯光,透出来的橙黄模糊而遥远,于昏暗中发亮,像深海的阳光,那份温暖又仿佛触手可及。

 

“旁人从他们身上,应该是看到彼此追逐的影子。”最后我笑道。

 

 

—— THE END ——

 

埋了一些伏笔,这篇文其实算从食物系列截取至关重要的一个情节扩写。

有些遗憾,当初赶文爆字数太可怕割掉一些情节,接到父母电话没写,探讨该送日向婚礼什么礼物,影山抱怨日本人结婚真麻烦没写,两人去超市,经过一楼珠宝,及川随口说论指围我比你还清楚,影山不信,作死把手插进易拉罐环结果拿不出来吓到节目组要call消防员,及川打断成熟地处理这段没写,偷溜进教堂没写,这个不忍cut掉干脆挪到后续文。

总遗憾很多没来得及写的情节,很多可以写得更好的地方,但也渐渐习以为常,毕竟这一对,我永远憾恨自己的笔力表达不出他们万分之一美好。

别问后续在哪里了问就是三年了还没写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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